「你快看,是流星耶!」
聽見兄長賀雷先那激動的呼喊聲,年輕道士賀鋼先便抬頭仰望夜空,只見一道足以載入『星觀錄』的絢麗流星,正帶著銀白色的光芒劃過漫漫長空。
然而,鋼先隨即察覺到了異樣……
「不對啊大哥,天空烏雲密布的,怎麼還能看到流星呢……?」
就在鋼先陷入思考之際,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聲響,流星卻朝著兩人直撲而來。
「危險,快閃開——!」
鋼先見狀,猛地將雷先大哥推開。
轉瞬之間,鋼先全身被流星擊中,隨即癱倒在地一動也不動了……
「鋼先!喂!振作點啊!快睜開眼睛!喂!」
親眼目睹先前還生龍活虎的弟弟為了保護自己而命喪黃泉,雷先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情緒,失控地放聲痛哭。
數日後,唐朝天寶十四載(755)二月十二日夜——
前些日子降下的白雪幾乎已消融殆盡,取而代之的是開始結冰的大地。
然而不知為何,本該已經死去的賀鋼先,卻和哥哥賀雷先及來自太史監(天文臺衙門)的姑娘李秀,三人若無其事地並肩走在街頭。
「大哥,有渡船。」
鋼先微微掀起淡藍色的道士袍,踏上了足以容納十人左右的小船,其餘兩人也隨後跟上。
船夫是個身材高瘦的男子,船上還載著一名像是官員模樣的乘客。
就在眾人抵達河心時,航行中的船隻卻突然停了下來。
官員見狀怒吼:「喂,怎麼說停就停了!
「是不是撞到礁石了?」鋼先問道。
出乎意料的是,船夫隨即舉起船槳,狠狠地敲在官員頭上,並憤怒地質問:
「沒認錯的話,你就是胥吏余博能吧。你這個貪官污吏!」
官員一臉錯愕地反駁:「你,你在妄言什麼!趕緊開船啊!」
激動的船夫二話不說又是一槳,直接把大聲嚷嚷的官吏打趴在船底。
「住,住手啊!再這樣我可要叫巡檢過來了!」
聽見官員的慘叫聲,鋼先低聲說:「情況好像不太對勁。李秀,拿那個出來看看。」
「那個?」李秀一邊整理著短辮,一邊向鋼先求證。只見鋼先指著行李解釋道:「就是那面鏡子。魔星說不定就藏在裡頭。」
此時雷先也驚訝地說:「不,不會吧?我們這才剛出發耶。」
「就算如此,發現可疑之處還是得查清楚,對吧?」
見船夫和官員仍在爭執不休,李秀只好取出鏡子。頓時,異象顯現。
她壓低聲音喊道:「鋼先!你看這個。」
兄弟倆探頭一瞧,只見照映在鏡中的船夫身影上,隱約浮現幾個字……
—天平星—
鋼先默念著這幾個字,隨後微微一笑,「果然出現了呢。真是唐突啊……」
「這,這下該怎麼辦才好?我們人還在河中央啊!」此刻的雷先一臉茫然。
「慘了,你們看!」
李秀指著官員,只見憤怒的船夫開始不斷毆打對方。
雷先見狀冷哼一聲:「看不下去了,得上去阻止那傢伙才行。」
但鋼先卻一邊撥弄著他那及肩的紅茶色髮絲,一邊說道:「大哥沒聽過江賊的傳聞嗎?」
「江賊?是指在江上搶劫的盜匪嗎?」李秀不解地問。
鋼先點了點頭解釋道:「對。聽說他們通常不會隨意襲擊平民百姓,主要目標是富家子弟和官員。」
就在這時,船夫高舉船槳怒吼:「去死吧——!」
話音未落,鋼先已迅速擋在官員面前,用木劍的劍鞘格開了船槳。
船夫詫異地看著鋼先,「這位道長,你我素不相識,為何要護著這種人?」
看著戰戰兢兢的官員,鋼先微笑著說:「我不過是隨波逐流罷了。天平星,我們有話要跟你說。」
被喚作「天平星」的船夫露出了驚恐的神色,揮動船槳橫向劈砍。鋼先靈巧地一個俯身閃過,船槳擊中身後的官員,將他打落水中。
「真不中用……算了,這下礙事的傢伙沒了。」
鋼先淡然地說著,雷先走近斥責道:「鋼先,說話注意點。」
「我剛才不是才救過他一次嗎……」
「現在可不是吵架的時候哦。」李秀試圖勸架。
鋼先直視怒目而視的船夫,「喂,別再附身他人作惡了!」
船夫退了一步,重新擺好架勢,「小子,你剛才叫我天平星對吧,你們到底有何企圖?」
鋼先揚起眉毛一笑,「我們要把你們這些一百零八星宿全都封印起來。那麼,龍虎山上清宮的大師兄賀雷先!」
說著,他一把扯住哥哥的白色道袍,將他推上前線。
「喂鋼先,你搞什麼鬼!」突然被推出去,雷先慌了手腳。
「大哥,主攻就交給你了。我可是辦不到啊。」
看著弟弟求助的模樣,雷先嘆了口氣點頭道:「唉,倒也挺像你平常的作風。」
他舉起一根與自身等高,筆直的黑檀棍,像長矛般凌厲地刺向船夫。
「小子,別太囂張了!」
船夫用船槳架開,雷先則持續快速突刺,吸引對方注意力。
與此同時,李秀雙手各持一把短戟,從側面進攻。
「哈啊——」
伴隨著高亢的吆喝聲,李秀揚起右手短戟。正當船夫試圖格擋時,才發現那只是虛招。她迅速轉身使出迴旋踢,船夫中招後搖晃了一下。
「接招吧!」
雷先乘勢追擊,接連朝對方猛攻。李秀則靈活地游走其間,瞄準船夫下盤砍刺。
「嘖,真是一群討厭的傢伙!」
面對聯手夾擊,船夫感到情勢不妙,索性扔下船槳跳入水中。
鋼先一行人緊盯水面,卻不見船夫蹤影。剎那間,腳下船身劇烈搖晃,眾人措手不及,全被拋入河裡。
「這是什麼怪力,居然把整艘船都掀翻了。」
浮出水面的雷先一邊整理頭上的鐵冠,一邊抱怨。李秀也咳嗽著露出頭來。
見兩人平安無事,鋼先將倒蓋的船推到殘雪未消的中州。看著眾人狼狽的模樣,他苦笑道:「第一次收星任務就在水裡打鬥,不簡單啊。尤其天氣這麼冷。」
不一會兒,船夫又浮出水面,惡狠狠地瞪著鋼先:「喂道士!為什麼糾纏著我不放?你們背後的主使到底是誰?」
「恕難奉告。」
「混帳小子,不知好歹!」
看著裝傻的鋼先,船夫憤怒地從水中抓起水草,狠狠甩向對方。
水草纏住了鋼先的頭部。
趁其防不勝防,船夫一個箭步上前抓住鋼先的頭,把他按進水裡。
鋼先拚命掙扎,卻無法擺脫箝制。
見情況危急,雷先立刻出手援救。
「天平星,放開他!」
雷先從河裡撿起石塊扔向船夫,船夫連忙舉手護頭。
鋼先趁機掙脫桎梏,一腳踢開對方拉開距離。
「鋼先,趕快用那把木劍,速戰速決吧。」
「我知道……咦?」
不料船夫卻潛入水中,朝狹窄水道游去逃走了。
雷先大喊:「糟糕,別讓他跑了!」
「看來他很熟悉水性,對這裡的地形也瞭如指掌啊。」
話音剛落,上游突然傳來奇怪的聲響。鋼先回頭一看,驚見剛才搭乘的船正氣勢洶洶地衝過來。而坐在船尾的不是別人,正是李秀。
「轉向!」
李秀趕緊用力搖動船槳。沉重的船調轉船頭,朝著船夫逃跑的方向直追而去。
「上船,鋼先!」
鋼先拖著濕透的道袍迅速跑向船頭。
船夫拚命想推開船隻,卻敵不過順流而下的船。就在船被沖走的同時,船夫痛苦地吶喊:「可惡!你們這些混蛋!」
「不好意思,這丫頭確實有點粗魯。」鋼先一邊同情船夫,一邊慢條斯理地從劍鞘中抽出木劍。
「抱歉啦,我這麼亂來!」李秀則是在後方淘氣地嘟起小嘴。
船隻滑上中州後停了下來。
船夫被夾在船頭和蘆葦之間動彈不得,惡狠狠地瞪著眾人。
「可惡,放開我!」
鋼先沒搭理他,緩緩將木劍刺入船夫體內。雖然是木頭做的,劍身卻像被胸腔吸入般插了進去。
「這,這是什麼詭異的劍?」
船夫震驚不已。連握劍刺人的鋼先也很訝異:「我也不清楚。這把劍我也是第一次用。」
鋼先拔出劍,船夫的身體開始發出強烈光芒。
片刻之間,刺傷處冒出了如球狀物般的強光。
光球逐漸化為人形,最終凝聚成一位身著軍裝的神將。
其胸前的護心鏡上刻著「天平星」三字。他像是被無形的繩索束縛住般,一動不動地瞪視著鋼先。
雷先和李秀也走近神將身邊,注視著這怪異的景象。
從船夫體內現身的神將散發出淡藍色光芒,緩緩升向高空。
鋼先將木劍收回鞘中,向李秀說:「李秀,把朔月鏡給我。」
李秀連忙從袋中取出一面直徑約一尺(30公分)的鏡子遞給他。這正是最初照映船夫時,曾顯示出「天平星」字樣的鏡子。
鋼先拿著鏡子走近神將。神將一接觸到鏡面,立刻被吸入鏡中消失無蹤。
雷先突然說:「鋼先,看看鏡背。」
鋼先將朔月鏡翻過來一看,只見「天平星」四個白色字樣,如傘骨般環繞排列。
鋼先恍然大悟般點頭道:「原來如此,天平星的名字出現了。內圈是二十八星宿,外圈則是七十二地煞。總之,這樣就算順利完成首次收星了吧。」
「欸,那這個人怎麼辦?他應該還活著吧?」李秀望著船下問道。
此時的船夫依然被夾在船頭和蘆葦間動彈不得。
「妳還好意思問,把他壓在船底下的不就是妳嗎?」雷先無奈地責備。
李秀撥弄著手上山吹色的衣袖辯解:「我,我那也是不得已啊!別囉嗦了,趕緊來幫忙啦。」
「好好好。」雷先嘆氣,用船槳將船往後推。鋼先來到船夫身邊將他抱上船。經檢查,對方只是昏迷並無大礙,李秀這才鬆了口氣。
「大哥,這人該不會是……」
「嗯,我也這麼想。」
看著兄弟倆你一言我一語,李秀一頭霧水地歪著頭。鋼先向她解釋道:
「我就覺得這船夫的長相很眼熟,原來是常來上清宮的藥商。」
但雷先表示:「話是沒錯。不過啊,就算他清醒過來悔改,這樣下去也會被當成江賊逮捕的。」
「可是這一切都只是魔星作祟,並非出自他本意啊。若因此被關押,豈不冤枉?」李秀為此感到惋惜。
「這事就交給我吧。這傢伙我認識,應該沒問題的。」
說著,鋼先扶起船夫上身,試圖喚醒他。
「嗯……」
見船夫呻吟著清醒過來,鋼先問道:「霍三郎,認得我嗎?我是上清宮的賀鋼先啊。」
霍三郎眨了眨眼睛看著鋼先。
「啊,鋼先……這裡是上清宮嗎?」
「不,這是濾溪河的中洲。你記得自己都做了些什麼嗎?」
聽鋼先這麼一問,霍三郎沉思了一會兒,突然大聲叫道:「我,我不知何時竟變成船夫,還多次襲擊官員……啊,啊啊!」
他似乎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十分震驚。鋼先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言道:「我記得你曾被官員欺騙,還因此欠下一屁股債吧。你心中的怨恨,恐怕引起了魔星的共鳴。不過已經沒事了,附在你身上的傢伙,我已經把他驅除了。」
然而霍三郎還是一臉茫然,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。
鋼先點頭繼續說明:「簡單來說,有群魔物從封印中逃脫,我們的任務就是追捕他們。而你會變成那樣,都是那魔物搞的鬼——不過被官差逮到的話,這種離奇理由肯定是行不通的。」
一聽到官差,霍三郎臉色發青。
看他驚慌失措的樣子,鋼先試圖安撫:「我懂你的顧慮。在江賊傳聞平息前,最好先找個地方避一避風頭。霍三郎,你先到上清宮找張天師說明情況,他一定會幫你想辦法的。也順便告訴他,我們這邊一切都好。」
說完,鋼先指引了前進方向,目送霍三郎離去。
望著霍三郎在星光下奔跑遠去的背影,李秀轉頭問鋼先:「欸,像剛才那樣的事,以後還會繼續發生嗎?」
「那是當然,」鋼先回答:「全都是些麻煩事,不過至少不會無聊就是了。」
儘管語氣略帶諷刺,但鋼先臉上卻浮現愉快的笑容。
他長嘆一口氣,喃喃自語道:「畢竟,不這麼做的話,我也無法復活啊。」